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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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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

聞遙被趙玄序扯著走入客棧, 恰逢掌櫃帶著店小二哆哆嗦嗦從一邊水缸裏往外爬。城中混亂,反叛軍封城,他們舍不下店, 沒跑,這幾日一直藏在後院吃餘糧。方才被外面血肉橫飛的場景嚇破膽蜷在水缸出不來, 聽到動靜變小了才準備爬出來看看情況。豈料探出一雙眼就看見兩個血淋淋的人朝這邊走過來,一步一個血腳印, 分外嚇人。

掌櫃和幾個店小二呆住了,不敢動彈。趙玄序也不看他們, 從腰間摸出塊沈甸甸的金子扔在桌上繼續拉著聞遙往樓上走。

聞遙握著欄桿扭過頭:“掌櫃,一間上房。店裏還有存水?有的話燒些來。”

金子純凈的色澤晃過眼睛,掌櫃猛然回神, 聽到這話連連點頭, 說道:“有的有的!城裏有水隊去高郵運水,後院還有口水井,不愁水!快,快送兩位上去!”

店小二年紀不大,還是有些怕, 畏畏縮縮跟在後兩步不敢越過趙玄序走到前面去,怯聲道:“上房在二樓南面, 水馬上送過來,二位大人還請先稍做歇息。”

聞遙瞧出他不自在,揮手讓他下去了。客棧掌櫃雖然不知她與趙玄序確切身份,但也知道是兩位頂厲害的人。給出最高規格服務, 沒一會兒動作麻利擡上兩大桶半人高浴桶裝的熱水, 另放些滾水涼水在旁側,還在桌上放了水果吃食。

掌櫃搓著手站在一邊, 委婉道:“大人,揚州城被封久了,附近鄉下田莊裏的菜送不進來,店裏只有些餘糧,您看...”

“挺好的。”聞遙看看桌上的小粥餡餅,又想起之前餅鋪裏寥寥無幾拿出來售賣的一筐餅,寬慰道:“明天城門會開,鄉下的菜農就能把東西送進來了。”

趙玄序站在屏風面前脫下被血打濕的外袍,彈指又扔出去一塊金子砸在掌櫃心口,落在他伸出的手心:“都出去。”

掌櫃眼睛都直了,樂呵呵笑起來飛快帶著人出去。他們前腳剛走,後腳屋邊角窗被人敲兩下。聞遙走過去,打開發現是個小暗衛,蝙蝠一樣掛在窗戶外面,遞進來兩套換洗衣物:“千影大人讓我送來的。”

“好嘞。”聞遙接過衣服,說:“這段時日辛苦你們。這裏我看著,你們不用留人,都下去換衣服睡覺。”

小暗衛倒掛著一點頭,起腰翻到屋檐上去了。

這趟澡洗的前所未有的舒暢。聞遙洗的快,半擁著衣服坐在屏風外椅子上吃水果喝粥的時候,趙玄序方才散著一頭濕潤長發,繞過屏風朝她走過來。墨黑長發垂在他臉側,眉似園山,鼻梁高挺,唇色紅艷,眼睫毛處的顏色格外濃一些,橫生股邪肆。

角窗沒關,因為晚間揚州城熱度散去些,且難得起風,吹得窗邊垂落的銅鈴一陣一陣響。趙玄序接過聞遙手邊白帕,修長有力五指緩緩摩挲入聞遙發根,炙熱內力細致湧出,一點點烘幹聞遙的頭發。

聞遙嘴裏叼著果脯仰頭靠在他身前,半閉著眼睛,忽然想到吹風機。

嗯,趙氏吹風機,吹頭發有效率不傷發質且附帶按摩功能,天水至此一支,不對外出售。

怎麽想都是她賺。

趙玄序垂著眼,直到聞遙頭發差不多幹了才按著聞遙脖子讓她仰著頭徹底靠在自己身上,手指穿過聞遙發絲,輕輕碰碰她臉頰:“笑什麽?”

“男朋友。”聞遙朝上伸直手,給趙玄序嘴巴裏塞了一口果肉,戳兗王殿下的笑窩:“吹頭發麻煩,突然覺得自己賺大了。”

趙玄序握住她的手,咽下酸甜果脯,低頭自然地在聞遙眉心親一下,從一邊桌上拿起熟悉的桃粉色梳篦一下下給聞遙梳發尾。他倒也沒說話,情緒難得很溫和,很放松,像剛結束捕獵後臥趴在領地懶洋洋甩尾巴的雄師,先前的陰鷙迫人蕩然無存。

貓科動物,果然是貓科動物,舔完毛變幹凈了心情就變好。

聞遙張張嘴正想說什麽,窗外一陣微涼的風就吹進來撲在她側臉,感覺有點涼,還有點濕潤。

“誒。”聞遙驚奇,推著趙玄序勁瘦結實的小腹站起來,走到窗邊伸出手。屋角銅鈴被越來越密集的雨絲打的胡亂躥,透著一副可憐樣兒,被她伸手捂住。

下雨了,大戰之後,竟是下雨了。

久旱逢甘霖。

黑壓壓的天上不知何時下起的雨。快兩個月沒來的雨水在這一刻盡數從天闕傾瀉而下,裹挾揚州城裏尚帶血腥味的風急速落在大街小巷。雷聲在天際隱隱泛開,白蛇急躥,雨勢綿延天地間且越來越大,劈裏啪啦不給人留喘氣的機會。

揚州城大街小巷的死寂被突如其來的大雨攪亂。聞遙閉眼去聽一扇扇木門被推開,家家戶戶移桌搬凳、拿著鍋碗瓢盆放到外面接水,吵吵嚷嚷,叫喊充滿驚喜。

趙玄序一條胳膊橫著攬過她的腰,整個人從後面沈沈壓過來:“明日若大雨未停,就暫緩一日開拔。”

“終於下雨了。”聞遙嘆息:“春種秋收,誤了時候,明年大家都沒好日子過。”

趙玄序側過臉,嘴唇貼在聞遙面頰上,問:“你是不是不想推行改稻為桑?”

聞遙也不知道怎麽說,她從前學的是理科,沒有攻讀過歷史政治。故而想想,很認真很慎重地說道:“百姓圖飯吃,國家要花錢。只要朝廷沒人貪汙受賄,種糧種桑都有道理。”

可惜朝廷的蛀蟲當真如同草原上的野火,怎麽都殺不幹凈。改稻為桑之所以招人反對,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這裏面朝廷可以操控的利潤太大了。科舉考試考不出一個人的道德水平,眼前掛著一塊好肉,能抵擋住誘惑的人太少。

“我今天還見到風紀瑉,然後讓他給跑了。”雨水越來越大,雨聲嘩啦嘩啦在昏暗連綿的揚州城裏響成一片,青石板路上迅速鼓起一灘灘水跡。聞遙關窗隔絕外面歡騰的動靜,趿拉著鞋走到床邊:“不過也無所謂,他那副死德行我算是看出來了。只要姜喬生在,遲早就會湊上來,再揍就行。而且他不一定知道暴民動亂裏有秦王秋家的手筆,單純發瘋搞事情罷了。哦,對了,還有秦王——”

聞遙絮絮叨叨一通,趙玄序亦步亦趨跟著,牢牢盯著她。手裏的水果被他放在一邊,走到床榻邊上時他自然接過聞遙披在身上的外衫掛在一邊,伸手又要去撈聞遙的腰。

很顯然,兗王對白天淺淺親的那一下很不滿意,意猶未盡。

聞遙話頭止住,反手掐著他的手腕,似笑非笑擡頭:“做什麽?”

趙玄序看著她,朝兩側張開雙臂,輕聲說:“快抱一下。”

快抱一下。

“誒,怎麽這麽磨人呢。”聞遙不是矯情的人,當即給了男朋友一個大大的用力的擁抱,然後推開他端起果盤坐到床上,繼續說到:“現在場上亂糟,到底是個什麽情況?秦王勾結秋家挑動暴亂,是不是要趁亂造反?如果是,那他現在算是成功還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畢竟到今天為止,淮南東路的暴亂都已經要給壓下一半了。

“監察撫司會去查他與秋家聯絡的證據。”趙玄序說道。

聞遙不挨著他,心思也不在他身上。趙玄序垂眸,接過果盤一口一口餵給聞遙。

聞遙口吻含糊:“北遼還盯著我們,秦王馮相手裏有兵權又不缺錢。現在把這事捅出去,你說他會不會幹脆直接撕破臉造反?”

豈料趙玄序竟然說道:“皇帝沒死,趙玄碩不會反。他對皇帝還算是有幾分父子真心。”

“謔。”聞遙咽下最後一口果肉,驚異地聽著這話:“真的假的。”

“嗯。”

聞遙被趙玄序挨著不知不覺往床帳深處坐去。趙玄序揚手把果盤扔到幾步開外的桌子上,又要去親聞遙的唇角。就在這時候,那扇已經落下的角窗又被人長長短短地敲響。

趙玄序單膝跪在床上,依舊一動不動低頭在聞遙臉側細細密密啄吻。

“殿下。”聞遙微微側過頭去看窗戶,略帶幾分笑意地叫他:“有人在外面喊。”

趙玄序悶聲:“不用管,一會就走了。”

聞遙笑起來,扯過他的臉吧唧一下落下個大大的吻,利落拉過衣服穿上。趙玄序眉間神色難測,唇角拉直,翻身撐手坐在床上,兩條長腿壓在窗邊腳踏,很有幾分不定的怒火。他沈著臉,聽著那一下下越來越小越來越虛的敲窗戶聲。

他恨恨想道,到底是哪個這麽沒有眼力見。

聞遙打開窗,看到換了一身衣服、看起來格外精神的千影倒掛在外面,姿勢與先前的小暗衛如出一轍。這幾個月,千影明顯比以前多許多活人氣,聞遙聞到他身上香甜糕點的味道,估計是剛吃過東西匆匆趕過來。

外面下著雨,聞遙往後退一步,並不給千影拒絕的機會,輕輕松松把人提著進來。

“你剛才吃了什麽?”她鼻尖一動,說:“好香。”

千影一楞,低頭聞聞自己,下意識回答道:“蜂糖糕,甜的,上面還有果粉。”

“好好吃哦?”

“嗯。”千影點頭:“好吃。”

趙玄序緩步自簾子後昏幽處走到亮堂的燭火中,他眼神冷嗖嗖往千影身上一看,千影當即就知道自己話多了。

他後背有些發毛,幹凈把懷裏揣著的兩封信封取出來:“一封是張大人的,一封是三司傳出來的。”

他把信遞給聞遙,然後後退兩步轉身迫不及待要從窗戶離開。大抵輕功好的都有走窗戶這個毛病,聞遙自己多少也沾點。她一扯千影,指指門,讓他走正途不要爬到外面去淋雨。千影感受到主子的目光依舊落在自己身上,心裏一緊,不敢有絲毫多餘動作,腳步如飛推門出去。

揚州六月夜雨滂沱,夜色昏沈,萬籟俱寂。

聞遙端著燭火趿拉著鞋到床榻邊,盤腿坐在床上拆信件。她先打開張鋆寄過來的信,信紙一打開,紙面上墨跡勾連,一行大字龍飛鳳舞,觸目驚心:“北遼事變,陛下咳血昏迷,雍王冊太子印代理朝政,事變,速歸!”

聞遙手指一抖,恰逢窗外白光炸開照亮半個揚州城,貫徹天地的雷聲滾落,一旁的燭火明暗不定。趙玄序靠坐在她對面,手臂斜撐在她腰後,炙熱的體溫在叫人進心驚的雨夜傳遞而來。

他也在看這張紙,看過後目光從紙面上力透三分的字跡上移開,對上聞遙的眼神。

“你剛說趙玄碩對皇帝有幾分孝心,輕易不會造反。”聞遙緩緩道:“現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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